2007年05月19日 来源:珠江商报 作者:李健明
西楼望月几回圆
——《三字经》的盛衰沉浮(下)
新中国成立后,虽然《三字经》不为年轻一代熟知,但很多从私塾走出来的读书人却心仍难忘,不时还蹦出几句人之初,流行话语中仍残存其迹。也折射出《三字经》这种古老体裁的不消反强的现代传播效应。
文革时代的《三字经》
【对于大多数中年人来说,听说或认识《三字经》大多是“文革”期间,因为那阵子批林批孔,顺带就狠批《三字经》。当时全国各地都组织工人小组和大学老师一道编写批判《三字经》的小册子,铺天盖地,群情激奋,掷地有声,字字诛心,如今读来,恍如隔世。】
笔者曾见一本《三字经是害人经》,由上海第五钢铁厂工人写作小组编写,1974年由上海新华出版社出版。不妨抄录一些段落以作那个时代的一个饶有有趣的回味。开篇,作者写到:“《三字经》是一本已经流传七百多年的黑书……是封建统治阶级为了培养他们的忠臣和孝子,即培养他们的奴才和接班人而编写的,它把孔孟之道的反动哲学观、历史观、教育观等黑货,变成三字一句的顺口溜,到处散布,流毒甚广。”这虽是典型文革语言,但无法否认它从另外一个角度认可此书确实涵括了古代传统文化的各个层面和对封建士大夫思想和人生观的深远影响,此外,它也承认此书是“顺口溜”,也即三字押韵,当时工人们的认知水平其实不低,不过不知是否有大学教授把关?
此书也提到作者问题。“相传《三字经》最早的炮制者是南宋末年的一个大儒,名叫王应麟,这个家伙从小就在孔家店的垃圾堆里苦读孔孟之道,王应麟照着孔老二鼓吹的克己复礼的黑纲领,大造反革命舆论,效法孔老二,妄图开历史倒车”。可以看得出,这些工人虽语气激昂,但下笔仍见谨慎,虽指出作者是王应麟,但还是写下“相传”二字,昔日的工人阶级虽文化不高,但历史的基本常识和判断分寸仍拿捏得很有尺度。
此处需对当时词汇略作解释,所谓“孔家店”其实最初只指儒家封建礼教,并非专指孔子的思想学术,后世当今的人们都锁定在孔子身上,其实与当初所指并不吻合。“孔家店”一名的滥觞出自胡适,当年他在推荐四川学者吴虞时就首次提出此人是“四川省只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不过,后渐演绎为“打倒孔家店”,更成为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经典口号之一,这又与胡适当持的理念相去颇远。
言归正传,此《三字经是害人经》中,斥骂语言俯仰可拾。
“为了把孔孟之道作为‘国典’永远压在人民头上,宋朝的封建统治者和反动儒生共同演出‘尊孔反法’的大合唱。王应麟投合反动统治者的需求,把孔孟之道‘普及化’,变成《三字经》,参加了这出反动的大合唱……《三字经》丝毫挽救不了覆灭的封建小朝廷,它仅仅为反动制度唱了一曲送葬的挽歌。”
虽言语激愤,但文字中我们也可获得一个信息,那就是他们也肯定撰述《三字经》是在宋末年间。
万幸的是,当时王应麟的坟墓一直隐藏深山无人知,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才被发现,不然他必被掘墓扬尸,而区适子虽在一些批判书籍偶被提及,但因名声不及王应麟,也就在一阵高似一阵的呐喊声中侥幸地躲过这一劫难,这个历史的疏忽却在无意中成为传统文化的大幸,为今天厘清作者问题留下了珍贵的实物和证据。不过,王应麟却为区适子背了十多年的骂名,这倒是历史的不该,而现在又要将真实作者名分“夺走”,又是一种于情不合的不该,但这是历史的必然。历史有时开的玩笑确实有点残酷。
新时期的《三字经》
【“文革”结束后,人们对古典文化的渴求日渐恢复,很多在火烧人毁中漏网的典籍成为炙手可热的抢手货。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文化的复兴,人们对这本渐渐远去但仍沉睡在记忆中的《三字经》情有独钟,并以各种方式回复《三字经》本来面目,由此拉开近十多年方兴未艾的传统文化学习热潮。】
在调查中,登洲区氏后人告诉笔者,他们当年就珍藏着一本手抄《三字经》,封面清晰写着“区适子”三字,为区氏传家宝,但在文革期间他们的父辈因怕此书牵连,就将一筐古书埋藏园中龙眼树下,十多年过去后,待风声渐息,百废俱兴,他们才从泥土中挖出,但大多古书已被泥土毁损,古本《三字经》更支离破碎,无法辨读,至今他们仍深感遗憾。
文革结束后不久,民间也出现石印、油印《三字经》,虽字劣纸糙,规范难合,但人们仍珍视若宝,诵读不已,因为那熟悉的文字和音韵确能神奇地唤起人们对昔日春衫少年时在宁静的村头晨诵的美好回忆。
1994年,有感于当时传统文化与新时代文化发展的对接与承传,在当时全国政协会议上,政协委员李汉秋提出编撰《新三字经》的提案,很快就得到《光明日报》等十几家媒体的大力支持,李汉秋亲自撰文。他针对古本《三字经》的局限,增加了弘扬传统优秀文化和介绍祖国悠久历史和秀丽河山等内容,如“扶老幼,知礼仪,助人乐,勤公益,先他人,后自己,融四岁,甘让梨”、“我中华,好地方,地辽阔,边界长,大西南,有西藏,大西北,有新疆,江河多,密如网,北黄河,南长江”。押韵顺口,对小孩增长见识,培德养性可得潜移默化作用,另外,内里还增添科学知识,如“分子大,原子小,粒子多,真奇妙,生物钟,染色体,基因库,多神秘”等,轻松有趣,十分适合小孩诵记,因而在《光明日报》连载后,海内外读者反应强烈,更得到卢嘉锡、张岱年、任继愈、钱学森等各领域专家的推崇,后来还推出日文版,竟脱销东瀛。这本《新三字经》保存了古本《三字经》的结构精粹,又糅合了现代观念,散发着清新时代气息,深受读者喜爱,后来,李汉秋重新修订,再次推出,也同时掀开了全国新《三字经》热潮的序幕。
1995年1月,广东省教育出版社也推出了《新三字经》,它以1200多字,将中国古代文明对世界的贡献、珠三角文化传统、中华美德、社会道德规范和现代文明融为一体,琅琅上口,易读可诵,颇具激发作用。如“龙传人,遍海外,赤子情,终不改,观风云,看世界,进则昌,退则败,好儿女,细思量,读此经,当自强,乘长风,冲天起,振中华,齐努力”等,甫一推出,社会反响强烈,受到教育界、宣传界的高度重视,且它图文并茂,内文还请书法家书写,既获诵经内容,更可练习书法,此外,它还推出音像制品,全方位走进市场,被当时评论界赞誉为“称得上是广东乃至中国文化教育导向和文化出版的‘最新版本’与‘潮流版本’。”如今,不少高中生仍记忆如新,朗朗成诵,深入民心程度可见一斑。
此后,各种以《三字经》形式编撰的专门学科启蒙读物纷纷出现,如《科技三字经》、《刑法三字经》、《地理三字经》、《养鱼三字经》、《养猪三字经》、《环保三字经》,甚至是《美容三字经》、《瘦身三字经》等,涵括几乎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当初,区适子这位不苟言笑的教书先生做梦也没想到他编撰给弟子童生的这本小书竟在几百年后成为人们最喜闻乐见的启蒙文本模式,他若泉下有知,也会粲然一笑。
如今,不少小学在入学第一天,多请当时宿儒主持开笔礼,然后就诵读“人之初,性本善”,与昔日童子入学仪式相对接,这虽有点流于形式,但也反映出人们对传统启蒙文化的钟爱和理性回归。而《三字经》在几百年的历史流传过程中所经历的浮沉兴衰,无疑成为各个时代文化进程的历史明镜,折射出人们对传统文化的各种认识程度,而它自身的不断丰富与完善,更成为传统历史与时代文化的积淀载体,不断扮演着打开传统文化大门的那把钥匙的角色而愈加为人们所理解与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