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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病理中的乌合之众

加入时间:2016-07-25 11:11    访问量:5923    信息来源:

每年的七月,很多中国家庭都被卷入了一场分数竞赛;竞赛的结果是孩子们被划分成三六九等,与之相关的还有尊严、荣辱以及今天很多年的心智健康。实际上,高考的结束也并不是考试的结束,形形色色的考试仍然在年复一年的重复着,甚至贯穿我们的一生,对于许多人来说,学会考试比学会知识和技能更加重要。


所以,在读完了郑也夫先生的《吾国教育病理》之后,再次重读法国心理学家庞勒的《乌合之众》,看一看“乌合之众”与教育制度的关系,也许会有另一种全新的感受。


 

乌合之众是怎么教育出来的


撰文 |  马志良

 

“工人不想再做工人,农民不想再做农民,而大多数地位卑贱的中产阶级,除了吃国家公务员这碗饭以外,不想让他们的子女从事任何别的工作”。


写下这句话,时间已经过了一百年。但是很不幸,一百年前,被古斯塔夫-庞勒写在《乌合之众》这本书里,批判法国教育制度的这句话,却或多或少地成为了我们今天的现实。


同样被不幸言中的还有一段话:“在教育的三个阶段,即儿童期、少年期和青年期,如果从考试、学历、证书和文凭角度看,坐在板凳上学习理论和教科书的时间是有点太长了,而且负担也太重了,而且就这点看,采用的办法也糟糕透了,它是一种反自然的、与社会对立的教育制度。太晚学习实用知识,把学生关在学校的寄宿制度,人为的训练和填鸭式教学,繁重的功课,不考虑接下来的日子,不考虑他们终将成年和其作人的功能,不考虑年轻人很快就要投身其中的现实世界,不考虑身处其中必须加以适应或提前学会适应的社会,不考虑人类为保护自己而必须从事的斗争,即为了站住脚,他应该提前武装好,训练有素且坚定。但是,这种最重要的学习,这种丰富的常识和意志力,我们的学校全都没有教给法国的年轻人。




“相反,不仅没有让他们获得这些素质,反而使他们变得没有能力。结果是,从他进入这个世界,踏入他的活动领域之日起,他只会接二连三地遇到痛苦的挫折,由此给他造成的创痛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有时甚至失去生活能力。这种考验既困难又危险。这个过程对心理和道德的均衡产生了不良影响,甚至难以恢复,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又幻灭得太彻底。这种欺骗太严重了,导致的失望也太强烈了。”


我之所以在这里大段大段地引用别人的语言,一是因为它写于1894年之前,至今已有120年的时间,但时至今日仍不失其现实意义。二是面对如此直白的论述,我觉得有点哑口无言,无须再做任何阐释。


说这段话的人是法国思想家泰纳,古斯塔夫-庞勒在《乌合之众》中完整的引用了这段话,用以说明一百年前法国的教育制度如何让受教育者变成乌合之众。泰纳在其《现代政体》中,对英美注重实践教育和法国注重课堂教育的两种体系进行对比,得出了一个结论:正是在注重实践的教育体系下,“在英国或美国,年轻人很快便处在能够让自己尽量发挥能力的职位上。到25岁时,他不仅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还具备自主创业的能力……而教育体系与此不同的法国,一代又一代人越来越向中国看齐——由此造成了巨大的人才浪费。”当然,此处所说的中国,指的是120年前的中国。





那么,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当前时代最重要的主流观点认为,教育能够使人大大改变,它会万无一失地改造一个人,甚至使人变得平等”。


但另一种观点认为:“教育既不会使人变得更道德,也不会使人更幸福;它既不能改变人的本能,也不能改变其天生的热情,而且有时只要进行不良的引导,害处会远大于益处。”对此,作者采用一系列数据,说明受过教育的罪犯比例远高于文盲中的罪犯比例。


同时,书中还用大量的事例,论述了学习教科书并不能提升人的智力,反复不断的考试只能导致人的精力和能力的衰退。“当他被培养好时,他已经精疲力尽了”。庞勒还在某一个地方指出:这种教育是建立的一个假设的基础之上,这个假设就是老师永远是对的。由此我们也可以进一步推断,教科书永远是对的,学校永远是对的,教育制度永远是对的,而学生所能做的,只能是服从。而理性的缺失与盲从,正是乌合之众的基本特征。




庞勒还进一步指出:这种“教育制度的首要危险是,它犯了一个基本的心理学错误,认为智力可以通过一心学好教科书来提高。受这种观点的影响,人们尽可能强化书中的知识。从小学直到大学毕业,一个年轻人只能死记硬背书本知识,他的判断力和个人主动性从来都派不上用场,教育对他来说就是背诵和服从”。正如当时的法国教育部长西蒙所言:“这种教育有唯一结果,就是贬低自我,让我们变得无能。”


更严重的问题还在于:“它使服从它的人强烈地厌恶自己的生活状态,并且极力摆脱”。读到这里,我才深深地感受到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爱看书,也不专注于一个专业和自己的职业。因为在他们漫长的学习过程中,书本就是一种沉重压力与考试的工具。但是当他们走向社会时,才发现过去死记硬背的那些东西大多没有什么用处,还有相当一部分东西可能是一辈子都用不上的。但他们却为此而耗费了太多的青春岁月,在人的创造力最丰盛的那些时间里,他们只是在不断的背诵教科书,却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有创造性的实践和工作。

对此,勒庞在《乌合之众》中一针见血地指出:“法国的学校不是让人为生活做好准备,而是只打算培养他们做公务员,在这个行当上取得成功,无需任何必需的自我定向,或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个人主动性。”





然而,能够考上公务员的学生毕竟是少数,还有大批考不上公务员的学生怎么样呢?“这种教育体系在社会等级的最底层创造了一支无产阶级大军,他们对自已的命运愤愤不平,随时都想起来造反”。也许,这就是造成愤青的主要原因之一,而这些愤青,随时都可能在信息的裹挟之下,成为乌合之众。


另一方面,这种教育制度“在最高层,培养出一群轻浮的资产阶级,他们既多疑又轻信,对国家抱着迷信般的信任,把它视为天道,却又时时不忘对它表视敌意,总是把自己的过错归咎于政府,但是,一旦离开了政府的干涉,他们便一事无成”。


在现实中,我们也经常可以看到“人找不到岗位,岗位找不到人”的现象。一方面是高等院校无体止的扩招,另一方面是社会上所需要的技术工人缺口越来越大。此中原因何在?也许就在于我们的教育制度一直在努力培养白领,而我们的社会却需要大量的蓝领;学校在培养所谓的精英意识,而社会所需要的则是职业伦理与工匠精神。






正是这种教育模式与人才需求之间的断裂,造成了整个社会的心理失衡。在一百年前的法国,“国家用教科书制造了这么多有文凭的人,却只能利用其中的一小部分。结果,它养活了前者,却把剩下的没有得到职位的人变成了国家的敌人。从社会金字塔的最低层到最高层,从卑微的职员到教授和长官,大量吹嘘自己文凭的人因为找不到工作而困扰”。这些既不屑于做农民和工人,又心怀不满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听取一切乌托邦分子和能言善辩者的建议,成为引起社会动荡的乌合之众。


所以,庞勒在总结法国的教育制度为拉丁民族走向衰败铺平道路的同时,也得出了两个值得引起我们关注的结论:其一,“掌握一些派不上用场的知识,是让人造反的不二法门”。对此,他还在注释中说:这并不是拉丁民族特有的现象,中国也一样被强大的官僚等级制度所统治,就像我们的国家一样,他们的官职也是通过竞争得来的,唯一的考试就是需要熟练背诵厚厚的典籍。今天,大批没有工作的文人已经成为了中国政府最棘手的问题”。在此,他引用的这段资料来源于中国的清朝末年,而他所说的“大批没有工作的文人”中,当然就包括洪秀全和孙中山。





庞勒在《乌合之众》中得出的第二个结论是:“一个国家给年轻人什么教育,就能知道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对此,我们都不会有太大的意见。因此,如何在我们的教育制度改革中,防止重蹈一百年前法国教育制度的覆辙,也是我们应该认真思考的问题,虽然在很多情况下,改变是如此的艰难。


但是,时间会证明一切。就像《乌合之众》这本书,我一直认为它缺乏详尽的论证和生动的事例,但作者也同样把这个问题交给了时间。在此书出版之后的一百年间,世界各地的人们,似乎都急不可耐地变成了他的学生,并采取了一系列连上帝都会目瞪口呆的实际行动,为本书补充了丰富生动的实例和证据。其中,就包括两次世界大战和无以数计的局部战争,以及席卷世界的革命浪潮,一方面是血腥的死亡与屠杀,一方面是狂热的理想与激情。



但是,乌合之终的历史并没有终结。一直到今天为止,人们仍然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反复不断地提供着更加鲜活的资料,以至于使这本写于一百年前的书永远保持着历久弥新的现实意义,而今天我们所能谈及的教育问题,也不过是其中的沧海一粟。


撰文:马志良

配图:花瓣

小编: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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