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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里路云和月》

加入时间:2020-01-22 16:51    访问量:4285    信息来源:


责任者:白先勇著
索书号:I267/8069


《八千里路云和月》,这本书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它是一本儿子写父亲的书。白先勇身为白崇禧的儿子,对白崇禧在北伐、抗战、内战中的表现和评价,和一般的论断是有所不同的。对比这些不同,很有味道。

序言中说,1946年5月,蒋介石派白崇禧到东北督战,林彪大败,“孙立人第一军追过松花江,只离哈尔滨一百里,蒋中正突然下停战令,由此林彪败部复活,最后席卷东北”。这个说得不完全,蒋介石之所以停战,不是因为他太昏庸,很大程度上是迫于美国的压力。另外,“四平之战”国民党方面的胜利,也不能说是白崇禧的功劳。但在白先勇的叙述里,是倾向把功劳归于白崇禧,把错误归于蒋介石的。

孔子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白先勇清楚自己的偏袒吗?想必是清楚的。比如在45页,白先勇也说,“蒋介石在南京,受美国派遣特使马歇尔催迫停战的压力下,派遣父亲以国防部长身份出使东北督战”。这个表达就相对完整。身为儿子,谈到父亲,难免有意无意略去一些重要事实,以表彰父亲的功劳。如果从了解历史的角度看,自然欠客观公允;但从一个文人、一个儿子的情感上看,也合乎人情。

不过,且不说人情,就是在对历史的理解上,本书透露的一些材料,也可能有助于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去梳理某些历史问题。不是从宏大叙事的角度,更多是从微观的角度,历史人物心理的角度。

比如,白先勇提到母亲嫁给父亲时,用了一个词,“下嫁”。当时他的母亲马佩璋二十二岁,是县令的女儿,而白崇禧三十二岁,是青年军官。青年军官的地位和背景,在当时是不太配得上县令的千金小姐的。而白崇禧岳父之所以同意婚事,按白先勇的说法,是因为老先生会看相,看中白崇禧日后有“宰相命”。

单看这一点,似乎不足以说明什么。不过,如果和本书第6页提到的另一个故事结合起来,就有意思了。1928年,白崇禧北伐,军队开进北平后,他在故宫门前拍了一张照片,横匾上刻的三个字是“崇禧门”。

1949年底,国民党全面溃败后,白崇禧跑到海南,是有很多选择的:像李宗仁那样去美国,是一种选择;去香港,是一种选择;去中东或者其他地区,是一种选择;去台湾,是最后的选择。白崇禧曾经逼蒋介石下野(尽管这种说法白先勇有所回避),也曾经在国共战争中拒不增援而让蒋介石大为光火,所以,白崇禧去台湾,从理智上来说,并不是好的选择,他也很担心去了之后会被蒋介石加害。但是,蒋介石因为需要白崇禧支持,就派陆军副总司令罗奇带亲笔信去海南见白崇禧,希望白崇禧到台湾“共商善后”,还说等到复职以后,请白崇禧担任“行政院长”。

理智上看,去台湾是下策,蒋介石的承诺可能靠不住,但白崇禧还是去了台湾。如果结合“宰相命”和“崇禧门”看,恐怕可以解释白崇禧当时的心理。蒋介石承诺的“行政院长”,就相当于过去的宰相。白崇禧不相信蒋介石,但岳父早年的看相恰好和故宫“崇禧门”巧合,很有可能会让白崇禧产生一种迷信心理,从而作出了对个人命运来说不够理性的选择。毕竟,去美国或者其他地方,日后生活不可能再跟宰相有什么联系,但去台湾的话,还是不无可能的。当然,这些心理动机,别人无从得知,但可以从透露的细节上去推测。去台湾后,蒋介石过河拆桥,白崇禧很快被孤立,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下,最后郁郁而终。

研究历史的人,往往会忽略某些小细节,但有些细节,会影响一个人在重大决策时的心理,促使他作出不同的选择,历史的走向也可能因此而改变。

另外,本书中,白先勇在介绍家庭时,提到的一些故事也能补充我们对那个时代的思考与理解。比如,白先勇的母亲在新式学堂桂林女子师范就读时,去参加学生游行,奶娘怕大小姐中暑,提了水壶跟着她一起走。我们看民国剧,恐怕是看不到这样的场面的。编剧也不好想到进步女青年游行时还有奶妈跟着照顾。所谓“新思想”“新青年”,有时候可能也像时装一样,是流行的风潮,并不见得会完完全全被接受。

虽然从小拒绝缠足,参加新式学堂,参加游行,但马佩璋女士可以说仍然是个非常传统的女性——“她甘于做个家庭主妇,十个儿女就是她的人生目的”。乃至广西各界要她担任国大代表、妇女代表,她都拒绝。她后来成了一个很符合传统形象的女性。也许,这和白崇禧不无关系。书中说,“这也是父亲尊敬她的地方”。马佩璋女士很善良,他们一家去看戏,有三个人盯梢,她还专门吩咐白先勇给那三人买了票;她还几十年来照顾父亲的小妾。这些细节,对理解当时的女性、新思潮,是会多一些帮助的,有助于我们理解得更立体。

书中还提到,作为虔敬的回教徒,白崇禧曾经在西安兴教寺捐过两千大洋。这种事情恐怕很难在别的地方找到记载。甚至连白先勇一开始都不知道,是在去西安路过兴教寺时偶然发现的。

本书有三辑。除了第一辑“家国情怀”是讲白先勇的父母、民国时代及早期台湾之外,其他两辑是讲他的交游,包括认识的师友,朋友间往来的文字。零零散散有很多掌故穿插其中。

比如,书中提到杜聪帮助河南孤儿上学,一年需要募款180万美金,常常因为募款东奔西走,睡眠严重不足;林青霞在母亲抑郁症往生后,常梦到她愁眉不展,由此忧心忡忡,并在2008年去印度新德里参拜大宝法王求指点迷津;沈从文1980年访美时,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演讲,有人问他为什么后来停止创作了,沈从文说,“新政府对文学有了新的要求,我达不到那些要求,所以我就停笔了”……

这些饶有趣味的掌故,能丰富我们对一些历史人物和事件的理解。其中有一处,对我个人而言是非常感兴趣的。我喜欢佛教,由此关注印顺法师的著作。法师著作在大陆出版的,我几乎都有寓目。但之前完全不知道法师曾在受戒63年之后重返普陀山,面对故地潸然泪下,却在本书中看到这个故事。这是白先勇在写到摄影师柯锡杰的时候顺带提到的。

白先勇交游广泛,在海内外有不少文学界、艺术界的师友。本书记载了不少他们的故事和交游,是兼具趣味性和史料价值的。


作者:王路(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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